[台灣客家桐花季 vs. Bourdieu的文化再製理論] @ 漩渦柏林摩斯拉

[台灣客家桐花季 vs. Bourdieu的文化再製理論]

身為客家人，卻每每參與台灣客家活動，都不免有觸景生疑的困惑。疑的是，這一件件和客家相關的活動，如：桐花季、客家文化節等，在內容和素材上如此熟悉，卻又未曾接觸。因此，時時可以感到那種與自己的背景文化相承一脈、卻又陌生的疑惑。

這種身為『客人』的強烈疑惑，首先來自於對「油桐花」的困惑。

身為客家人，其實從未真正認識過油桐樹，遑論以之為自我文化的代表性事物。

我想絕大部分的客家人對於油桐的情感連結，要亞於三山國王、義民廟和客家菜來的許多。

「油桐」（拉丁文學名：Vernicia fordii）是一種由中國引進的經濟作物，由於油桐可以生產桐油，用於工業。另一方面，油桐木也在六零年代扮演重要的出口木製品來源，製作漆器銷往各國。特徵是每年五月前後會開白色的花，後被稱作為台灣五月雪。

油桐首度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要數客家委員會於2002開始舉辦的客家桐花季，將這種植物與客家文化相連結，成功行銷客家庄與客家文化。

奇妙的是，在客家庄內和非客家庄內對油桐的認知卻相當不同。

原因就在於，桐花，是一種有『毒』的植物。油桐的各部分均具有毒性，其中數油桐種子的毒性最強，人類只要吃下一顆油桐種子就足以致命。母親生長的九湖客家庄內，年年五月間見那山頭一抹白，坊間總要傳出某某過世的訃聞。其實，誤食果子身亡的案例想來是不高，既然有毒，人人何必以身再試毒？試這整株充滿毒性的數目，讓人與『奪命』、『死亡』的印象和概念相互連結，因而有了「滿山開滿油桐花就會出現死亡」的傳言。

那到底，油桐是如何從這種死神、毒物的概念，演變而成今日台灣的客家象徵呢？

答案也許另你莞爾，又或者如我一般驚懼這種諷刺和荒謬。

這些引進的大戟科落葉樹，於百年前開始逐步引進，栽培於中、南部低海拔山地，海拔1000m以下之丘陵山地。而這些丘陵山地，由新竹到苗栗一直綿延到部分台中山區，恰好是客家人最密集居住的地區。

這個『恰好』，成了台灣客委會順水推舟的客家象徵。而桐花季的官網上寫到：「滿山遍野的油桐樹曾是客家早年重要的經濟作物，為地方帶來產業契機。（...）也成為許多客家人輔助家計的重要來源，養活了許多客家鄉親，因此，客家族群對油桐、對山林、對自然有深厚的情感和由衷的感恩。」

這種文化替換和再製的描述動人，與客家庄對於『死亡』和『油桐』所做的概念性連結一樣，將『客家的勤儉、打拼』和『經濟作物』相連結，成了「養活許多客家鄉親」這樣感人的故事。然而，目前油桐中覆蓋率最高的品種為日本殖民時期由中國引進的「千年桐」。千年桐對臺灣來說，是「外來植物」，在引進早期為重要的經濟樹種，造林面積廣泛，如今其工業價值已大不如前，不再被砍伐利用，再加上其適應性強，目前在臺灣野地似乎已可天然更新，形成「入侵」之趨勢，影響到了臺灣原生植物的生存空間。

文化的維護和更新能夠適時地為已然燈枯油盡的文化窘境提供新生的機會，卻文化的替換和再製往往在這片土地上少經縝密的思慮和研究。而似乎是延續一種簡易的概念操作。也就是Bourdieu在《教育、社會、和文化的再生產》（Production:In Education, Society, and Culture）中所提到的「誤認」（miscognition）透過普遍教育達成權力者所希望達到的支配目的：權力者適時地將權力關係增添象徵性的力量，其結果則是造成每個時代的主導文化總是圍繞在統治階級的文化上，而這些主導性質的文化會保障其文化再製機制的順利運行，使統治者的地位更趨於穩定。（Bourdieu）

客家行政資源所製造的『客家文化』有異於真正的客家鄉文化，不僅僅是在場域上有所不同，客家「習性」（如：勤儉、吝嗇等偏見）和「資本」（如：客家花布、客家美食等文化象徵資本）經由「文化節」和「商品」逐一放大成為台灣客家「特色」。與其說是「特色」，不如說是『偏見』要來的恰當。行政部門在重點城市「再製」了一個新的客家文化，卻同時真正客家庄內的傳統文化和語言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消逝。

回歸節慶活動的重點當然還是首重當權者的權力結構與經濟取向。實際走一趟客家庄，你會發現一個截然不同於你活動中所見的『生活』。